飘零是另一种绽放

又到一年清明时，雨珠在春风中随意飘荡，万物生长清新而明净。最出挑的怕是那满山遍野的樱花了，细细的枝桠轻轻挑起一大片粉嫩怒放的鲜花，倒叫人不在意每朵花、每棵树的模样了，入眼便如香雪海般震撼，难得将婉约派的花儿欣赏出豪放的意味来。可我一直觉得，樱花的美不在于灿烂夺目，而在于每朵花的结局——成千上万的花瓣离开树的怀抱，翩然飘零的优美。站在树下，看着花雨纷纷，缓缓坠落，这种美胜过万千游人趋之若鹜的绚烂。因为淡然，因为短暂，因为那是魂归大地的过程，因为飘零也是另一种绽放。

由花及人，我不由想到病房里的韩老太。韩老太九十岁了，皮肤白皙，银发一丝不苟，即使满面皱褶，却也能遥想老人家光彩照人的当年。听说韩老太的父亲曾是国民政府的工作人员，所以她年轻时上过学，学过外语，还当过文员。这般经历，让人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当年身着旗袍、摇曳生姿的上海滩丽影。

可惜，再完美的剧情也难免落幕的一刻。如今的韩老太，褪去了当年的光彩，忘却了一路走来的苦难，安静地躺在床上。韩老太太寂寞了，每天最开心的便是有人陪伴，听她说话。她的声音很好听，很有感染力。“你不要走嘛，拿个凳子坐下来，我们慢慢说……”这个“慢慢说”，就能让老人家不停地讲上一个小时，其中大部分内容都是在讲家人：大儿子开了什么车，二儿子给自己送来什么好吃的，姐姐对自己有多好，妈妈做的菜有多好吃……开心时，她还会哼上几句摇篮曲，也不知是想起了谁。她把病友想象成亲人，每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。在那里，她是父母疼爱的宝贝，是哥哥姐姐极力保护的小妹妹，也是儿女承欢膝下的母亲。韩老太的家人太忙，不能每天来探望她。她就自己想象着自己的幸福，享受着一个人的“天伦之乐”。

自古慧极必伤，情深不寿。韩老太是个有大智慧的人，她把苦难从脑中全都抹去，即便老得不能起身，也能在床上一遍一遍地回味快乐时光。在韩老太身上，躁狂、老年精神障碍这类充满药水味的名词，都让人不忍加诸。她只是一位孤独、体弱的老人，最需要的仅是陪伴而已，恰如漫山樱花飘零的时刻。她们最需要的无非是陪伴，因为最后绽放的美丽是用生命为代价，当然应有懂得欣赏的朋友相伴。当一个人能够用释然的心态去回忆点点滴滴，就体会到放手后的美丽，纵然是一次绽放就已足够，因为那种美已镌刻进生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