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

护士站对面的空地上，常坐着一位老太太，大家都叫她美玉老太。 美玉老太患了老年痴呆症，终日穿着碎花布衣，凌乱的白发在头顶上自然地翘了上去，显得有些犀利，常年不出门使她布满皱纹的脸甚是白皙。除了康复治疗，老人每日的消遣就是瞪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，观看病房里行色匆匆的家属们，观看医生护士繁忙的工作，跟随每一个路过她面前的脚步，直到那双脚消失在她看不见的拐角……看累了，她就坐在轮椅上眯一小会儿，然后再继续看。 有时，会有活泼的护士大声地跟她打招呼。这时，美玉老太会立刻收起她慵懒而略显呆滞的目光，抬起头来，露出孩童般灿烂的微笑，右手上扬，很开心地回个礼，那姿势像极了领导视察的姿态，却丝毫没有滑稽的违和感。待礼毕，大家又继续各忙各的，老人又专心致志地观看起路过的“鞋子”来。 日复一日，繁忙的病区里，悲欢离合不断上演。美玉老太依旧默默地坐在自己的角落里，时不时露出慈爱的笑容，回应下大家的问安。 那天晚上，我一个人坐在护士站忙着，美玉老太踉踉跄跄地走到病房门口大声呼唤我，语气十分焦躁。她说她想打个电话，家里出了急事，需要安排一下。当我拨通她儿子的电话时，她一把抓过话筒，声音急促却不得不断断续续：“军军啊，哎，我是你妈哎……”老太太似乎变成了一位年轻的母亲，目光炯炯，完全不似往日的迷离，“你记得我炉子上还炖着给你的鸡汤哦，还没有放盐，记得让阿姨放点盐才好吃……哎，还有啊，你记得，上面浮着的那层油啊，要撇掉，荤油吃多了不好啊……哎，你已经吃过了啊？那剩下的记得放冰箱，不能浪费啊……哎，阿姨的工资啊，你记得跟人家结一下，大门的钥匙记得要回来啊，不然不安全……你在家里啊，记得及时吃饭啊，哎……还有啊，出差前要把家里的窗户全都关好啊，工作不要太累哦……回家多陪陪你老婆啊……我挺好的啊，你什么时候来看看我啊？……过两天啊？那过两天你要来啊，我还有话要跟你说……” 她跟儿子通着电话，脸上的皱纹似乎淡了很多，银发配着白皙的皮肤，脸色也红润了起来。挂了电话，美玉老太跟我道了声谢，随后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默，坐回轮椅，继续在护士站前的空地上，呆呆地看着从她面前经过的病人家属们。无论我怎么逗她说话，她只是慈爱地看看我，朝我笑笑，再无多余的言语。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，美玉老太依旧坐在原来的地方，依旧看着从面前经过的每一双鞋子，依旧开心地回应每一份问候，就像没有打过那个电话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