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霞成绮

    我喜欢夕阳静美，其美不在瑰丽，在壮美，在短暂。“余霞散成绮，澄江静如练。”是我最喜爱的一句诗。在医院里，我找到了最合适它的注解。

    马老太太是我们科的老病人，整日神采奕奕的，是个爱吃零嘴的老人，有时还会塞两粒糖果给我。但初次看到她的病历时，我震惊了！老人截瘫已有三十余年，还有慢性肾衰，这样的病情似乎很难与那位笑容明媚的老人联系在一起。有一天，当夕阳的光铺满整个走廊时，她坐在窗边，银发在夕阳里闪闪的，衬着火烧云的影子。待我走近，便看到她在撕扯一小包零食，努力好久都不能打开包装。老太太撅了撅嘴，顽童一般不开心的模样。我忍俊不禁，上前打了个招呼，接过袋子，帮她撕开，不小心掉了两块碎片出来，落到了她膝盖上。老太太赶紧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扫归到一起，捏起来，颤巍巍地放入自己的嘴巴。她抬起头，笑眯眯指着那小吃，对我说：“姑娘，你也尝尝。”然后很自然地跟我聊起了她年轻时的故事，“洪湖赤卫队你晓得吧，我以前就是那个部队的，贺龙是我的老首长……”我一面点头，一边看着她。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，那种开心像是会溢出来，随着额上的皱纹绽开，印着晚霞的光，犹如一朵晚开的牡丹。

    还有朱老师，可爱的朱老师。朱老师常年卧床，吃饭说话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奢侈，他现在的生命只能靠鼻饲维持。朱老师当过兵，打过仗，受过伤，腿上至今还留着战争的痕迹。据说老人的一生很传奇，我不知道他后来是怎么成为老师的，但只有在耳边大声呼唤他“朱老师”时，他才会慢慢睁开眼睛，转过来朝我点一点头，似乎是在示意说“你好”。他的手很有力，可以握紧我的手很长时间。在打针时、被强光照到时、姿势不舒服时，朱老师会使劲闭着眼睛，耷拉下两条稀疏的眉毛，皱着鼻子，撅着嘴巴，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提出抗议，那委屈的表情，看着让人有些心疼。朱老师的人生我无法了解，只是每次他年逾古稀的儿子踏着晚霞颤巍巍来探望老人时，看着父子俩相聚时温馨的画面，感动便如一粒种子，在我的心里温暖萌芽。

    生命经过如日中天的喧嚣，终化作西沉迟暮。这一辈的老人，经历了中国千年来最复杂动乱的世纪，看尽人世繁芜，怕是每位的经历都足以让我们仰望，但当峥嵘归于平静，一如滚滚江水历尽千山，终于平静安详；一如灼灼烈日散尽光芒，化作烟霞如绮。面对垂垂老矣的长者，我们能做的，不过是尽力治愈，常常帮助，时时安慰。或许如此方不负他们曾经的坎坷岁月，给他们一个瑰丽如霞、平和如水的晚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