虞美人

     我曾看过一幅电影画面，至今记忆犹新。镜头里是漫山遍野盛开着的虞美人，满眼的鲜红色，与空灵的蓝天相映形成鲜明的对比，许多白色的蝴蝶上下飞舞，那情景仿佛不属于人间。在这片仙境里，竖立着成千上万的墓碑，每一块都代表着一名牺牲的士兵。花无风自舞，千娇百媚，而那红却似战士的鲜血染就，极致美的背后，是战争留给人间的创伤。

百十年弹指一挥间，今天我们的生活平淡而平凡，战争留下的痕迹大多都已消失无踪，可在荣军医院里，我却接触到了当年，那个英雄铁血的当年。

朱老师90多岁了。初见他时，只觉是一位普通的老爷爷，额上的皱纹极深，脸上干干瘦瘦的，仿佛一丝水分都没有，那苍老的感觉似是雕版画中印下来的老人，常常紧闭着的眼睛，让他更像一位画中出来的老父亲。疾病使朱老师不得不长期卧床，不能动弹，不能说话，甚至吃饭也不行，生命仅依靠鼻饲管维持。但朱老师并不是毫无知觉，他有一双小却有神的眼睛，不说目光如炬，可眼中闪出的光芒却璀璨得仿佛与苍老的面容不相称，那炯炯的目光几乎是他与外界的唯一交流。

朱老师的生活就这样日复一日，在这个高速运转的世界，他似乎再也不能参与什么，但在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日那天，儿子给他带来了一枚精致的纪念章。朱老师的儿子也已经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，他颤巍巍地走到父亲床边，将那枚纪念币从殷红的盒子中取出，放在朱老师眼前，用略带颤抖地声音告诉他，那是国家专门颁发的抗战胜利纪念章，国家并没有忘记他。朱老师紧盯着那枚金光闪闪的纪念章，眼中放出的光芒和微微翘起的嘴角，都在告诉我们，他很高兴，很幸福。朱老师拼尽全力，将奖章握在手里，紧紧贴在胸口，眼泪顺着面庞悄然落下。

朱老师的家人告诉我们，朱老师以前是一名八路军战士，曾参加过与日军的厮杀，在一次战斗中双腿不幸负伤，落下了残疾，与部队失去了联系后，当了一名普通教师，凭借微薄的薪水养活一家老小。战争胜利后，当年的战友找到了朱老师，帮他恢复了抗战老兵的身份。但朱老师却没有要求国家的任何优待，依旧以教书育人为生。如今已是垂暮之年的朱老师，回想起当年浴血奋战的历史，知道国家没有忘记他，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。看着朱老师紧闭双眼老泪纵横，在场者无不动容。现在的和平是由无数位朱老师这样的英雄，舍生取义、共赴国难，许多人马革裹尸，连姓名都未能留下。即便是生存者很多也如朱老师一般，背负伤痛的身躯度过余生。

最令人痛心的是，收到纪念章后没多久，朱老师的健康便每况愈下，施以各种药物也只是杯水车薪，再也无法力挽狂澜。或许是累了，又或许是他觉得该走了，在一个犹如电影中那般空灵的蓝天下，朱老师佩戴着那枚最后的勋章，永远合上了双眼。

不知那满山遍野的虞美人中，是不是又多了一块碑。